沉重的稻担
我身高还不及扁担长时,就几乎天天与它打交道了,成年后,我双手伸展的长度超过了身高10厘米,按生理学来讲,正常人身高与双手的展距应该是相同的。由此看来我是畸形人,我畸形的原因是肩头长期承重而压制了椎骨的生长。其实,我的畸形并不是个例,长期的挑担使好多人都留下了后遗症:肩上隆起一个馒头样的“扁担茧”;腿部爬满蚯蚓般的静脉曲张。
在所有农活中,将稻子挑到打谷场上是件较累的力气活。记得前季稻是在水中收割的,为了抢季节无法爆晒,必须边收割边挑走。那麻袋片子在承载起沉重的稻禾时,水顺着麻纤汩汩直流,当人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田岸边时,要先用力将稻担甩到田岸上,然后人再蹬上去。似我辈身材疏小的人或遇田岸高企时,那只能站在田岸上,用双手将稻担拖上来。田岸经多人践踏早已湿滑湿滑,人在上面行走需用脚趾抠住泥巴踽踽而行,稍不留神会连人带担滚入田中,故一个个似泥猴子。我们哼呀哼呀将一担稻挑到场上时,衣衫已全部汗湿,扔下重担后就咣当咣当牛饮大麦茶,将肚皮灌得青筋四绽。我们捧着打气癞团般的肚子向田间走去,衣衫经风吹拂,留下一滩苍白的盐渍。当将又一担稻谷挑到场头时,肚子已是瘪塌塌了,于是又咣当咣当牛饮大麦茶,将肚皮灌得青筋四绽……
假如挑前季稻最难忍的是汗流浃背;那挑后季稻最难忍的就是腰酸肩痛。后季稻收割后因要靠阳光杀青,所以先在田岸上堆成垅,到万木涂霜百草枯黄时,后季稻才开始脱粒。那时稻垅外面的稻禾虽经阳光爱抚轻了骨头,但里层的稻禾骨殖里仍饱含水分。最恶心的是稻垅旁尿臭味充斥,那是社员们在劳作时将稻垅当作临时厕所之故。若一不小心还会踩到风干的粪便;更糟糕的是在装担时,会从稻垅中掉下带血迹的草纸,那是女人的经血,在同伴的嘲笑声中你只能自认晦气。起担时,是展示男子汉实力的最佳表演时刻,身强力壮的用手腕抄起稻担使劲往上一抬,扁担就稳稳地落在肩膀上,然后回顾同伙,哼着“呃呵唒唻呵”的曲调潇洒而去。羸弱病老如尔等,只能用手臂抄起一头的稻担搁肩上,然后将肩膀前移,使另一头似跷跷板弹起,挺直身体一路上气喘吁吁,哪有余力哼调。我们生产队离打谷场最远的农田有六七百米,百余斤重的稻担刚起担时还可以,但毕竟百步无轻担。走着走着,那稻担如死尸般沉重。渐渐又变成魔鬼,站在我的肩上跳起了舞,它每踩下一脚,就如同银针击中我的穴位,一阵阵酸麻袭来。走着走着,那魔鬼居然蹲下了身子,露出利齿撕咬我的肩膀,我忍着剧痛向它苦苦哀求,但鬼不理,依然咀。我疼得佝偻着肩膀,以增加接触面来减轻压强;我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双手拼命撑顶扁担,以臂力来缓解肩膀的承压力。当我一步三摇呲牙咧嘴走到打谷场时,那廿四块脊梁骨就像散了架,疲惫随之放射到每一块肌肉,每一根骨头,每一支神经,我张开四肢躺倒在地,真想永远不起来。
我们队里的农田大部分在啸傲泾北面,按理完全可以在那里铺设一片打谷场,但在那以粮为纲的年代里,谁敢征用耕地。我们为了缩短挑稻运输路程,在河面上用船搭了浮桥,但此泾是伯渎到鸿声市镇的必经水路,所以往来船只较多,浮桥时常被他们拆断。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只能窝着一肚子火,对着远去的船尾大声谩骂,然后放下肩上的稻担重架浮桥。我们对自己架设恶狗挡路般的浮桥不以为错,还自认为天经地义。终于有一天,正当我们又一次用恶毒的语言辱骂那远去的船只时,对方并不买账,还用更恶毒的语言还骂,我们正被这繁重的农活折磨得一股恶气无处发泄,见此情景大伙儿一声呼啸,手持长挑扁担向店前桥奔去。一支橹终究快不过两条腿,几分钟后我们已守候在桥上,十几支扁担似长矛般齐刷刷指向水面,谁知那船上人并不惧怕,低头弯腰驾船向桥洞驶来。眼看船头将要驶出桥洞,说时迟那时快,石民手中的砖块已砸了下去,立时将船头行灶上的铁锅砸了个大洞,船上人害怕再有砖块砸中那六斤四两的脑袋,只得乖乖靠岸赔不是。我们的惩罚并不重,其实也没有理由罚他们,只是让他们调转船头重新架好浮桥而已。我们的目的只是想发泄一口恶气,发泄完也就放他们走了。那个年代面对超负荷的劳动,人人怨声载道,往往会为一件小事而大动肝火大动干戈。
记得有一次在挑稻时,我也想萧洒一回,但当稻担扔上左肩时,心脏突然似拖拉机般“出飞车”了。我被送到鸿声卫生院后,经华立君医生诊断,说是心动过速,他用手压迫我的眼球,又让我屏气,用物理疗法制住了每分钟多次的心跳,后来我才知患有先天性预激综合症。设若当时不逞强扔稻担,或许不会诱发这害我一世的病魔,这天是年11月27日,我永远记住这个黑色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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